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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與冬雪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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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與冬雪(一)

那天後半夜,車輛追尾,油罐車爆炸起火,有人非法持槍挾持人質,鏡水南路至鏡園一片燈火通明,消防救護和警車成批趕到,包圍了整個泳館。

西北角扶手下,我發現了那道暗門,賀折觸電昏迷沈在水底,被隨後下水的武.警救上了岸。

四周人聲鼎沸,我濕漉漉地攤在地上,望見天窗外,有一輪雪白寂靜,快要圓滿的月亮。

看來中秋要到了。

我睡了漫長又疲憊的一覺,夢裏混亂潮濕,像被困在四面是墻都是水的房子裏。

醒來又是熟悉的醫院的味道,儀器沒有起伏地響動,紅色的晚霞一直燒到天花板上。

我聽見熱水倒進杯子,眼珠移向桌前的人影,放下水壺的他拿起杯子轉過身,臉一點點清晰,我楞楞地,想半天才叫他,“哥。”

喬行嗯一聲,坐到床邊的椅子上,“先喝點水,你昏睡了一整天。”

我還是僵著沒動,有點呆傻,茫然看著陰影中的他。

喬行嘆口氣,“沒事,搶救回來了,人在重癥監護室,體征平穩。”

我遲鈍地點下頭,眼睛疼得厲害,埋頭到被子裏,手止不住顫,蜷縮起來,也止不住哭。

閉上眼,那片血色池水仍蕩漾著浮現,它平靜又危險,不止顧游弋,我們每一個,都在其中浮游下沈。

“油罐車爆炸,幸好司機跑得快,輕傷。警察救走你們後,放完泳池水,在墻上那個門洞裏發現了顧游弋藏的東西。”喬行一一告訴我後續,“通話記錄、錄音、視頻監控,還有幾十包毒.品、違禁藥,證據確鑿,賀仲餘已經被帶走,當年的案子重新開始調查。”

斷斷續續地,我告訴他在游泳館發生的一切,外面雲層積厚,天色壓得暗紅,成群的鳥振翅而過,他看向窗外沈默了很久,嘲弄一笑。

“沒什麽比命運會捉弄人,這場早就註定好的悲劇,快二十年了,漫長又煎熬的二十年,終於要結束了。”

賀折的情況都由醫生轉告,我除了要應對反覆的調查,每天就坐在ICU外面的長椅上。

毒疫苗的事還沒解決,雲舟和鐘泉匆匆來過一次。程演他們也一樣,謝齊斌的案子沒完,兩人遠在苑州,打了通電話。而常姨還蒙在鼓裏,怕有事,常希去了那邊,這就由我和我哥守著。

喬行面面俱到,病房要最好的,提前準備輪椅,護工挑好了,推掉工作整日守在醫院。

連醫生都感慨,“事事親力親為細致周到,不知道的,還以為是一家人,你們是親兄弟。”

喬行笑笑,“一起長大,和一家人沒分別。”

看我一眼,又破天荒開玩笑,“可能馬上要隨著我妹妹,叫我聲哥了。”

醫生心領神會,“先恭喜恭喜。”

看我發楞,喬行哼笑聲,“怎麽,嫌我占他便宜?”

我笑著搖頭,“哥到時候別忘給包個大紅包就行。”

喬行嗯一聲,“接下來養好身體,你嫂子等著你當伴娘。”

消息來得突然,病懨懨的我一下精神,直起背灼灼地看他,“啊?定的什麽時候?”

“快了,十月中旬,”喬行眼裏深深笑意,“你要當姑姑了。”

我要當姑姑……我驚訝地看著他,笑著笑著,眼淚啪嗒啪嗒開始往下掉。

喬行無奈搖搖頭,“怎麽比我還沒出息。”可眼睛也紅了。

嘉蘭姐和宋修銘一起來醫院,也帶了小朋友紛紛,看我亂七八糟的傷,她小心翼翼拉著我的手,吹吹那破皮的手腕,我攬著她給她紮小辮。

宋修銘呵呵跟著笑,欲言又止,喬行看出來了,哄小朋友出去買吃的。

人一走,他才開口,說:“其實一直以來,我都在騙你。”

我不明所以看著他,笑道:“胡言亂語什麽呢。”

“……泛江那不是我的家,房東阿姨和我也不認識……”宋修銘一本正經,“……我是賀總派過去的,替他守著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繼續往下說。

“那時候我剛進公司不久,還只是楊總手下的小助理,有一次賀總急著找人,問我能不能接受長期外地出差給他辦件私事,當時覺得挺離譜的……但他給出超出我想象的豐厚報酬,誰跟錢過不去呢,我答應下來,很快到了泛江。”

“到了泛江,輾轉許久,我和一個人在客車站接上頭,那個人在你出獄前一個月一直守在外面,跟著你到了泛江。他帶我認人,後來的事你也知道……找你借錢要到你聯系方式,再把你帶到準備好的房子裏。房子也是賀總給找的,他給了房東一大筆錢,房東兒子出國定居不回來,我就假裝是她兒子。”

“一待就是大半年,久了我就很焦慮,雖然錢不愁,但是如果你一輩子待這兒我也不能一輩子不走吧……”

“後來你開始酗酒,起初沒什麽,人嘛多少都有煩惱,借酒消愁很正常,可你應該是精神壓力太大,經常哭,還服藥。房東告訴我,我跟賀總說了這事,他很快飛來泛江,就在附近的酒店住下,郊區哪有什麽像樣的酒店,他在破舊旅館裏一待就是小半年,想見你,只能偷偷摸摸。”

“……真的出事了,也是真巧,那天房東要跟你說供暖的事,賀總正好在,你房間沒動靜,踹開門時你已經昏迷在地上,他抱著你去的醫院,跟瘋了一樣。”

“等人沒事了,他遠遠看了你一眼,讓我守著,囑咐我不要告訴你。再後來你到鏡水,我也就從泛江回來了,回來後到賀總身邊工作,經手了兩三個大項目,晉升飛快。”

宋修銘說到這停下來,叫我一聲,“喬邊?”

我眼皮輕顫,恍惚回過神,擡頭迎上他目光,心脹得難受,不自然笑了笑,嗓子啞啞的,“他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?”

但這次回我的是嘉蘭姐,她妹妹嘉言前段時間已經出來了,因為要到老家辦事,在我遭襲擊住院昏迷時匆匆看了一眼就走了。

她稍停頓,坦白:“我來鏡水工作,也是賀總安排的,而你能回來,也不是什麽偶然。”

“……”

我又一次楞住,果皮削著戛然而止,斷到垃圾桶裏。

“紛紛那個畜生爹死後,他家裏鬧得很兇,要錢要償命,家裏房子被毀,人被打傷,我工作也被他們搞丟了。那天很巧,去看嘉言出來後低血糖,賀總幫了我一把。”

“聊了一會兒,他說能幫我解決麻煩,只是希望嘉言能在裏面多照顧你,免你受人欺負。”

“他還給了我一份工作,薪水很高,我感激不盡,後面一直給他做事。”

“也就在修銘說你出事不久後,賀總讓我幫忙想想辦法,能不能讓你回來。所以我讓嘉言給你寫信,讓你去瓊山老家拿東西給我。你來之後,幸虧有如岑,你能留下來。”

“中間你不是想出國嗎,怕你一走了之,找不到你,那次也是賀總急著請我幫忙,當時紛紛外婆骨折,正好有借口,我托你照顧她們兩個。”

“……但就算這樣,你還是走了,前一天晚上他和我說找人收拾一下房子,結果第二天,只有他一個人失魂落魄回來了。”

“他胃出血倒在家裏,我發現的時候已經神志不清,地上到處是揉爛的紙團……我回來幫忙打掃房子,發現了這個——”

遞到我眼前的,是對折的幾張草稿紙,紙張上有細的藍色橫紋,撕了重新拿膠帶粘在一起,皺皺巴巴。

我翻開,他用漂亮流暢的字體寫下第一句話。

“母親去世那年,我還不知道,我接下來的人生,是不斷面對‘失去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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